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废科举对乡村教育落后的影响

发布者:盛波     发布时间:2016-12-11 浏览数( 0)

中国古代的教育,城乡差别并不明显。以清代为例,虽然官办学校主要设在州县以上的城市,但学生大多来自乡村。同时在乡村还设有社学、义学、私塾等,负责启蒙教育。除宗室、贵族外,城乡子弟受教育的机会大体上是均等的,当时的社会精英大多出自乡村。乡村教育拉大与城市的距离,并处于落后状态,是从清末开始的。当然。这里有多种原因,根本原因在于中国在走向近代化的过程中,城乡发展是不平衡的。但是,我们还应看到,废科举也是造成乡村教育落后的重要原因之一。

科举制度发展到清代已越来越表现出不能适应科学的发展,社会的进步,特别是在清末,遭到了尖锐的批判和猛烈的抨击,终于在光绪三十一年(1905年)被废除。这是历史的选择,大势所趋。但是,必须指出的是,科举制是在仓猝中被废止的。一个行之千余年的制度,戛然而止,它所带来的社会阵痛和负面影响是不容忽视的。

科举制是在仓猝之间被废止的

鸦片战争失败后,传统教育的弱点充分暴露,朝廷的有识之士“已微窥旧学之不足独恃”,故有京师同文馆、福州船政学堂之设,又选派幼童留学美国,以图弥补旧学之不足。至甲午战争,北洋水师惨败于日本,“于是天下愕眙,群起而求其所以然之故,乃恍然于前此教育之无当,而集矢于数百千年通用取士之经义”。康有为即明确表示:“中国之割地败兵也,非他为之,而八股致之也。”建议“特发明诏,立废八股”,改试策论。在那样一种氛围下,八股已成为万恶之源,容不得人们再去思考。因此,光绪二十四年(1898年)之废八股,改试策论,“亦时使之然也”。然而,废八股、兴学堂,行之数年,仍未见其效,于是国人则谓科举犹在,以此为梗,故废科举又提上议事日程。光绪二十九年(1903年),清廷采纳袁世凯、张之洞的建议,决定从光绪三十二年(1906年)丙午科始,递减科举中额,“以科场递减之额,酌量移作学堂取中之额,俾天下士子,舍学堂一途,别无进身之阶”。按此计划,十年之后,再停科举。然而。尚未到递减之年,人们发现,“科举一日不停,士人皆有侥幸得第之心,以分其砥砺实修之志,民间更相率观望,私立学堂者绝少”,结论是,“欲补救时艰,必自推广学校始;而欲推广学校,必自先停科举始”。因此,袁世凯等人建议:“宸衷独断,雷厉风行”,“立沛纶音,停罢科举”。于是,光绪三十一年八月初四日奉上谕,立停科举,并“严饬府厅州县赶紧于城乡各处遍设蒙小学堂,慎择师资,广开民智”。

显然,舆论把战败的责任归罪于八股和科举,并未抓住问题的实质:落后就要挨打。当时中国的政治体制、科学技术、军事实力明显落后于西方列强,而清政府又极其腐败。这些问题不解决,而奢望以废科举使中国强盛,只能是舍本逐末。在人们头脑发热情况下作出的决定,必然存在着不足,不仅造成了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否定,而且对废科举必须解决的两个基本问题并没有充分的准备。

其一,废了科举。教育怎么办?

科举制度是一种选官制度。它的创建,是中国古代选官制度的重大变革。作为一种打破世袭、平等选拔人才的机制,科举制度也是对人类文明的贡献。科举本与教育无关,但由于封建政府要选拔、培养自己需要的人才,需要以封建伦理去规范他们的思想行为,从学习的内容上去引导他们。因此,科举制创立不久,便与教育有了不可分割的联系,甚至成了教育的根本导向,由此便埋下了隐患。特别是从明朝开始推行“科举必由学校”,导致教育成为了科举的附庸,把教育内容限制在狭小的范围之内。尽管这一状况对普及教育曾起到过推动作用,但毕竟使众多读书人钻进了死胡同,考什么,学什么,一切为了功名利禄,脱离了社会与民生。这是科举左右教育带来的负面影响,依傍于科举的教育,并不是完整的教育。当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传人中国后,中国的传统教育仍跟着科举指挥棒在转,显然已不适应时代的发展。因此,改革是必然的。问题的关键是:应如何改革。我们认为,改革不应是简单的废除,而首先要搞清科举与教育各自的功能,以及二者的关系。科举的功能是保证公平取士,教育的功能是为社会培养各方面的人才。科举不应左右教育,教育也不能只为选官服务。就选官而言,即使在晚清,科举仍未丧失其功能,曾国藩、左宗棠,以及一批提倡变法维新者均由科举出身。而此时仍要求教育只为科举培养人才,只为选官服务,显然是不可行的。只有让科举回到原本的、单一的选官功能,才是明智的、最佳的选择。如同今天的公务员考试与教育就没有任何依附关系。总之,教育与科举分途,才是新式教育发展的关键。然而在清末一片废科举的呼声中,很难有这样冷静的分析。

光绪二十七年,张百熙建议在发展新学堂时要“优予出路”,“应以小学堂卒业者比生员,中学、大学卒业者比举人、进士。仿日本法别设大学院,令进士入学其中,不加限制,俾其优游餍饫,以求深理,三年考成选翰林”。光绪二十九年,袁世凯、张之洞在奏请递减科举中额时称:“使科举与学校一贯,则学校将不劝自兴;使学校与科举分途,则学校终有名无实。”并提出:“俾天下士子,舍学堂一途,别无进身之阶,则学堂指顾而可以普兴,人材接踵而不可胜用。”这些建议实际上仍以功名利禄吸引读书人,无非是以新学堂取代府州县学而已,学习内容不同而已。而他们又忽略了兴办新学堂所受到的诸如资金、师资、教材等种种制约,以致递减计划尚未实施,便急不可待地废科举、办学堂。其后,新学堂之授出身,包括游学归国后的考试授出身,一如科举之旧例,授为文科、医科、法科、商科等进士、举人,并未摆脱科举之模式。当时已有明眼人看出问题症结之所在。御史陈曾佑即指出:“科举既废,则士子出身尽归学堂一途,为朝廷用人行政所关,不能不详加审慎,以求万全无弊。为久远可行之规。”他认为袁世凯等奏定章程内“所列奖惩各条,滞碍难行之处极多”,而“种种滞碍难行之故,皆由于学堂、仕进混一之弊”。“考各国学制,自小学以至于大学博士,卒业时不过授以文凭而已,未有授以官者也,惟其授以文凭,故一学堂卒业,虽多至数千人而不觉其滥;如尽授以官,则难以为继矣。”他特别强调:国家所以广立学堂者,大旨有四:“一,教成人格。教育普及,则人人知人伦道德,而风俗纯。一,教成国民。教育普及,则人人有政治思想,而国本强。一,寓通国皆兵之意。小学普及,则军人资格已具,而征兵之令可行。一,寓富民足国之意。实业普兴,则民多才艺,而谋生之途较广。此四者,兴学之大旨也。是故兴学非尽求官也。国家最利之事,在人人皆知求学,国家最不利之事,在人人皆思作官。人人皆知求学,则各谋其本业,而天下以安;人人皆思作官,则各忘本分,而侥幸奔竞之风作矣。”陈曾佑的论述是精辟的,但并未引起重视。以发展新学堂而普及教育是进步的,可取的,让新学堂重新承担起科举的功能则是行不通的。严复就曾谈到,废止科举,“意欲上之取人,下之进身,一切皆由学堂”。“此事乃吾国数千年中莫大之举动,言其重要,直无异于古之废封建、开阡陌。造因如此,结果如何,非吾党浅学微识者所敢妄道”。显然,他并不满意兴学校的效果。民国初,有文章称:“废科举,兴学校,样样模仿外国,但是这种考试,还是带着科举气味的,所以到了现在,我国学校教育,仍旧不见进步,就是这个缘故。”“考试制度盛行,真正的教育就难于普及了。”显然,教育未能摆脱旧模式,未能充分发展,与废科举时的仓猝之举有关,与清政府没能分清科举与教育的功能有关。由于认识上出现了偏差,所推行的政策也就难见成效了。

其二。废了科举。如何善后?

废科举乃举国之大事,理应做好充分的善后准备工作。由于仓猝定制,从递减科举中额到立废科举的急速转变过程,已容不得清政府过多地考虑善后问题。面对府州县学的停办,面对数百万求进无门的举人、生员、童生,清政府既未解决他们的认识问题,也没有合理安排他们的出路。废科举之上谕,只是“责成各该督抚实力通筹,严饬府厅州县赶紧于城乡各处遍设蒙小学堂,慎择师资,广开民智。其各认真研究,随时考察,不得稍涉瞻徇,致滋流弊”。至于如何做好舆论宣传、组织保证、财政支持、师资培养等,均不明晰。实际上,在其后兴学堂的过程中也看不到清政府的得力措施,全凭各地方长官的认知程度各行其是,而众多地方都在强调“无经费”、“无师资”。

正是由于缺乏整体规划和有效的善后措施,造成废科举后一段时间内社会思想的混乱。陕西横山县在初建高等小学堂时,“民智闭塞,呼学校为洋学堂,相率裹足,故假官权强迫各堡私塾生徒入校,仅得学生十二名”。光绪三十二年,内阁中书殷济奏称:“自国子监归并以来,师范生已失所望,近又窃闻有永停出身之议,中学堂以上学生,恐不免皆有疑虑。盖国家进退人才,唯名与器,中国人于功名二字印人脑筋最深,若一概弗予出身,恐非所以奖以往、奖将来之意。”可见,国人还缺乏对新学堂的认识,不知新学堂为何物者大有人在,而进入新学堂的人又要为自身的出路担忧。对此,早已有人指出问题之所在。进士出身的何刚德称:“今日学堂之弊,与学生无与也。而当时兴学堂者,急于观成,仓猝定制,人不一心,适蹈不知轻重之弊也。”“始谋不臧,其由来非一朝一夕之故。”民国初,有人总结说:清末,“国势变迁,学说则新旧交争,政治则中西揉杂。旧来之根据全失,前途之趋向不定”,“当此时代,凡一切兴学育才、用人行政要旨,补苴掇拾,毫无宗旨政策之可言,而国家政务,咸隳败于冥冥之中。及至改革事起,遂一发而不可收拾也”。上述评论应该是符合实际情况的。尽管废科举是大势所趋,但清政府认识上的浅薄及政策、措施上的疏失却是不容否定的。

废科举后面临的新问题

由于仓猝定制,思想准备不足,措施不力,因此,废科举后出现的许多新问题无法得到解决,严重影响了新学堂的发展,更使乡村教育受到严重冲击而陷于困境。

1、旧的教育体系解体。造成乡村教育的断层

明清时期的教育,完全纳入了科举的轨道。政府除了建立府州县学,以为科举储才外,同时在乡村普遍设有社学、义学,并鼓励社会力量兴办私塾,用以承担启蒙教育,并为地方儒学输送人才。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教育体系。这个教育体系的突出特点是,对乡村文化的普及起了重要的推动作用,且经历数百年,可谓根深蒂固。废科举以后,旧的教育体系一下子解体了,而新的教育体系一时又无法构建,使乡村子弟无所适从。新学堂初建时,几乎全部设在州县以上城市,乡村子弟面临着无学可上的局面。旧的教育体系中,启蒙教育在乡村教育中占了极大比重,而没有了启蒙教育,乡村子弟很难考进城里的学堂。实际上,废科举后的一段时间内形成了乡村教育的真空,乡村教育几乎处于停滞状态,从此拉开了与城市教育的距离,明显处于落后状态。而这种文化教育的中断,哪怕只有十余年,便是一代人的延误。尽管朝廷屡屡颁诏,令各地兴办学堂,但各地行动不一,极不平衡。能够遵旨行事已属不错,何况还有观望者、敷衍者。虽然新学堂在废科举后有了较快发展,但远远满足不了城市的需要,更不要说乡村了。光绪三十三年(1907年),候补内阁中书黄运藩奏称,“今考之,学堂之推广既稀,人才之进步转滞”,有些地方,“一县之中延至一二年,不能有一完全学堂,以资教育,官司苟为敷衍,人才坐见消亡”,而在乡村,“一乡十里、数十里之中,求一旧有之蒙学馆而不得”。黄运藩看到了问题,却没有切实的解决方案,而是主张再恢复科举,使科举与科学并存。他的观点与时不合,被学部以“毋庸议”而排斥。但是他反映出的问题却是客观存在的。

2、传统观念尚未转变。乡村教育难以为继

科举制度的推行,把读书与做官紧紧地连在了一起。“读书做官”成为流行的读书观,影响深远。科举时代的劝学之风久盛不衰,它既有激励人们积极向上的作用,同时又把功名利禄作为劝学的手段,宋真宗的《劝学诗》即是典型。诸如“万般皆下品,惟有读书高”;“少小须勤学,文章可立身”;“将相本无种,男儿当自强”一类的宣传,渗透到乡里民间,妇孺皆受其染。而“朝为田舍郎,暮登天子堂”的社会现实,更为世人树立了读书做官的样板。在明代的文献中已有“学优而仕” 的提法。表示真正有学问的人可以入仕做官。总之,“读书做官”的影响已是根深蒂固。科举可以立废,观念不可能一下子转变。清廷下诏兴学堂后,“起视各省,大率观望迁延,否则敷衍塞责,或因循而未立,或立矣而未备”。待废科举后严令兴学堂,仍未见有太大改观,其重要原因还是观念未转变。四川越巂厅“僻陋在夷,闻见褊窄,语以游学,骇为奇谈”,且“多不见信”。有些地方,“虽有学堂毕业者,乡党不以为荣,不知荣则不知奋”。《浮生手记》的作者骆憬甫是清末生员,钱塘人,因两次乡试未中,就在废科举的那年,一位有见识的俞先生劝他报考杭州府中学堂。当时,除了他的母亲同意外,所有“亲戚乡老族人”都反对,好像“是吃洋教一样”,大都“嗤之以鼻,背后批评” 。骆憬甫所住之乡村距杭州城不远,这里的观念尚且如此,僻远之地就更不必说了。直到民国初年,这种状态仍无多大改观。1928年,吕思勉在《考试论》中说:“中国人,固最好令其子弟入学,亦最好捐资兴学者也。观于向者,各地皆有书院,及义塾、私塾之林立可知。今者捐资兴学,固不乏其人,然较之往昔,则尚不逮。私家之延师以教其子弟,及私人之藉授徒以胡口者,亦日见减少。是何也?则是非黑白之不彰为之也。”所谓“是非黑白不彰”,实指传统读书观尚未转变,因此看不到教育的育人功能。该文并称:“论者不知教育之未尽善也,乃以学为无益,则肯延师以教其子者自少。”许多人正是看不到读书做官的效果,而且对新学堂又缺乏正确的认识,所以会产生“学而无益”的想法。正是从废科举开始,“读书无用”论出现了。从“读书做官”到“读书无用”,恰恰反映了某些人的传统观念尚未转变。在相当一些人的心目中,读书既不能做官,那便是无用。“读书无用”的影响是巨大的。尽管废科举后,清廷对学堂毕业生量予出身,用以刺激人们读书的积极性,这对于高等学堂、京师大学堂或出国留学的学生或许还有点诱惑力,而对于一些在中小学堂读书的学生,乃至众多乡村子弟来说,已不能重新唤起往日的动力。在传统观尚未转变,而新学堂又未能触及的乡村,传统的启蒙教育难以为继。

3、教育经费严重不足。乡村教育举步维艰

新学堂与旧式学校不同,它需要政府投入大量资金。而在晚清,政府的开支明显不足,如果全靠各级政府遍立学堂,已不可能,而企盼民间集资也是难上加难。其实在酝酿废科举时,已有人提出:“议者动欲骤废科目,不思此时各府州县学堂尚未周设,或教之无其人,或立之无其费,究从何猝拔奇尤以应选举?”张百熙在建议广建学堂时也提到:“广筹经费,每一省学堂至少有十万圆方能敷用。”其后递减科举中额的建议,也是希望从科举中节省之经费用于学堂。然而,经费问题始终未能解决,各地兴办学堂大多受到经费的困扰。光绪二十三年(1897年),杭州府于普慈寺后院改建求是书院,“每年需银五千余两”,尚有随时购置仪器、图籍等一应杂费不在此数,故浙江巡抚廖寿中奏称:“规模不敢过侈,俟经费稍充,再图展拓。”光绪二十八年(1902年),四川越{吉c厅改书院、义学为学堂,“移各塾费,入不敷出,而学俸停给,师徒均各向隅”。同知孙锵欲集资兴办,因岁需银一千二百余两,遂拟《劝学启》,动员学生到新学堂读书,“每学生一名,岁出学费银五十两,以二十四人计之,已足其数。二十四人之外,更有出赀愿学者,亦所不拒。人数既多,赀费可减”。“来学者以三年为期,倘或一年半载而告出者,仍出三年之赀,不准按年扣算”。由于乡人多不见信,响应者少。后孙锵去职,“在鄙吝者方谓官本多事,从此可不拔一毛”,兴学堂之议遂寝。废科举后,新学堂有了一定发展,仍困于经费,难以普及。光绪三十一年,江苏高邮州将淮海义学改为淮海高等小学堂。两年后,“因经费不继,学生亦不足额”,改为初等小学堂。光绪三十三年,黄运藩就学堂推广缓慢发表见解:“地方贫困,搜括已穷,新政屡兴,尤苦罗掘,是以一县之中延至一二年不能有一完全学堂。”并称:··科举办法,士子自少至壮,一切学费皆量力自为,亦无一定成格。故即有多少人应试之州县,尽多贫窘之家,要不阻碍大局。乡间书塾,每省动盈千万,官所经营仅学院数十区。惰脯膏奖,率多地方自筹,少而易集,集即可以持久,无劳岁岁经营。”“学堂一切反是,乌得不有碍推广哉!”给事中李灼华亦称,学堂“劳而无获,除官费不计外,每人一人,岁需百余金。中国寒士居多,有力入学者,率皆大族富商,而寒唆子弟转叹向隅。是明期教育之普及,而竟至学殖之就荒。”其后,何刚德也谈到这一状况,认为“备索学费”是困扰学堂发展的重要原因之一:“从前寒士读书,无所谓学费,且书院膏火,尚可略资以津贴家用。今则举学中田产悉数归入学堂,而学生无论贫富,一律取费,且膳宿有费,购书有费,其数且过于学费。”一方面,教育经费不足,不能广设学堂;另一方面,高额的学费又让众多人望而止步。这必然造成乡村教育举步维艰,严重困扰了乡村教育的发展。

4、师资严重匮乏。乡村教育明显滞后

在传统教育体系解体之后,原有的教师多不能承担新学堂的教学任务。因此,新学堂面临的又一个困难就是师资匮乏。废科举前,新办学堂已感教师不足,故张百熙建议“大抵政治、法律等学有华人,格致、工艺等学宜用西人。”话是这样讲,一下子办了许多学堂,找教员谈何容易。骆憬甫回忆最后两科乡试,浙江考试内容,涉及天文、地理、历史、哲学、物理、化学、法律、财政等,对于只接受过私塾教育的乡村子弟而言,实在是勉为其难。因而对于自己的落榜,他心服口服,并称:“乡村的环境,既无名师传授,又无益友研讨,从哪里去求进益呢!”山东馆陶县在兴学堂中算是做得不错的,光绪三十一年设立高等小学堂,后又推广蒙小学堂,至三十四年全县已有初等小学堂55所,“为制尚称整壹”。就是此县,初设高等小学堂时,也只聘到中学教习一人,科学教习一人,管理学生20人。且因全县“师资缺乏,附设师范传习所一班,一年毕业后,委充初等小学堂教习”。像这种进修一年即充任教员的情况比较普遍。严复也曾谈到,缺少教员,“此中小学堂之通病也。至于高等学堂,则往往具有形式而无其实功,理化算学诸科,往往用数月速成之教习,势必虚与委蛇,偈日玩岁”。呼兰府初设学堂时,“其教授法视家塾无甚差异”。显然,师资匮乏是造成这一状况的主要原因。城市学堂尚且如此,乡村教育则更为滞后。

废科举后,清政府受到上述问题的困扰而又无力解决。因此,新学堂的兴办,不仅未能达到预期效果,反而造成了乡村教育的停滞与落后,从此扩大了与城市教育的差距。

废科举后乡村教育的状况

废科举,兴办新学堂,并没有达到清政府的预期目标,反而出现了另一种状况。一边是乡村教育的落后,与科举时代形成了鲜明的反差;一边是新学堂培养了一批清王朝的掘墓人。①这恐怕是清政府始料不及的。

废科举后的一段时间内,乡村教育的滞后已明显表现出来,与科举时代形成了鲜明的反差,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。

1、乡村子弟没有得到均等的受教育机会

废科举后,由于乡村没有系统的学堂教育,而原有的启蒙教育体系又被破坏,因此,在一个时期内造成了乡村教育的真空,也就直接导致了城乡受教育机会的不平等。无论如何,科举时代至少在形式上给每一个人以均等的读书、应试机会。而废科举后,这种均等的机会并没有出现在乡村子弟面前。废科举后的第二年即有人指出了这一问题:“科举之弊,近人详言之矣,而其中亦有至善之处,则公平是也。今学堂学生,近城镇者入之,僻远不与;有势力者人之,寒微不与。今日之学生,即异日之官吏,同是编氓,谁甘废弃?”直到民国初年,这一问题仍很突出,故有人呼吁,“学校需要增设”,“教员的人数需要大大增加”,“叫一般青年都能得到教育的均等机会”。

科举时代的清政府对乡村教育比较重视,且不说内地,就是对边疆少数民族地区也投入了大量的人力、物力。以雍正朝改土归流地区为例,改流以前,土司统治地区的各族人民很少有读书应试的机会,有些地区的人民甚至没有读书的权力,如贵州永丰州,原土司“恐土民向学有知,不便于彼之苛政,不许读书”。改流以后,清政府为了“以汉化夷”,达到思想上的控制,推行了科举制,广设社学和义学,并选内地品学兼优之生员前往教导,使当地人民有了读书的权力和机会。据《滇系》记载,雍正、乾隆初,云南十四府三厅四直隶州共设义学570余所,以至“深林密箐间,弦诵之声,不绝于耳”。贵州八寨,“所属尽苗人,不知读书为何事”,改流之初,竟无一人入场应试,后广设义学,渐有“读书成名者”。古州苗人“素不识字”,设学后,“苗民悉敦弦诵”,“入郡庠者接踵而起” 。与此相比,废科举后清政府对乡村教育的重视程度及人力、物力投入远远不够,因而使众多乡村子弟没能得到教育的均等机会。

2、乡村读书人数骤减

由于乡村子弟没有得到教育的均等机会,加上“读书无用”的影响,读书人数明显减少。科举时代那种“家弦户诵”的情况已不复存在,童生试动辄上千人的场面已成为历史。许多地方在新学堂初设时,即使千方百计动员,学生也是寥寥无几。如前述呼兰府,新设学堂时,借募兵名义招生,仅有学生60人;㈣陕西横山县“假官权强迫各堡私塾生徒入校,仅得学生十二名”。再如江苏高邮州,这里的文化教育一直比较发达。据嘉庆《高邮州志》卷九《征辟》载,自顺治四年(1647年)至嘉庆四年(1799年),高邮州共考取进士33人,其中包括王安国、王念孙、王引之等著名学者。而光绪三十一年设高等小学堂,至宣统三年(1911年)夏,“学生毕业者三人”㈨。直隶成安县(今属河北)废科举后设新学堂,仅“形式上稍稍增进”,“各学校仅是雏形”,“且城乡校数及校中学生数又寥寥无几”。山西乡宁县,废科举前之记载:“官师之培植,士习之振兴,蒸蒸日上矣。”废科举后之记载:“学校尺寸之地,又不能广厦万间,庇天下之苦寒。呜呼!家弦户诵,复何时乎?乡宁万山之间,学者素少,其科举时代瞠乎后矣,变而为学校已十余年,而乡间读书之声有减而无增。”这与“深林密箐间,弦诵之声,不绝于耳”形成了鲜明的反差。何刚德曾分析说:“科举时代,悬一格以为招,人人各自延师,各教子弟,国家亦不必人人为之延师也。学堂制兴,官立学堂,是官为之延师也。官力不足,失学者多,于是合群力而为私立学堂,是私人代为之延师也。私人之力又不足,失学者仍多,于是有力者自费出洋,以辅官派出洋之不足,费钜额隘,其失学之多,仍如故也。”这里反映了新学堂与旧式教育的区别及新学堂面临的困难,况且新学堂尚处在幼稚时期,必然会造成失学人数的增多,特别是在乡村。何刚德有个估计:“中国人民之众,失学之数,至少亦在百与五之比例。此九五之数,国家欲扩充学堂,徐补此缺,力必不足。”当时95%的失学率是否准确,姑且不去深究,但失学人数众多则是事实,而且失学者更多地集中在乡村。康有为在《请废八股试帖楷法试士改用策论折》中谈到,总计全国童生,30年间约为300万。这还不应是所有的读书人。可见清代读书人的数字是相当可观的。在当时外国人的眼中,中国的读书人简直是世界第一。“在中国,每个城市、乡镇,几乎每个村子都有先生在办学兴教。也就是说,这些中国人崇学之风盛行。”“就男性人口而言,世界上已知的国家内没有一个国家的教育普及程度有中国那样广泛。”然而在废科举之后。还会有哪位外国人再这样称赞中国的教育呢?

在没有能力普及乡村教育的情况下,乡村子弟大多失去了受教育的机会,乡村教育的落后也就是必然的结果。正是从废科举始,乡村教育大大落后于城市,而且差距越拉越大。

综上所述,中国近代乡村教育的落后有许多原因,但废科举造成的负面影响却是重要原因之一。由于决定废科举极为仓猝,善后工作又不周全,以至在废科举后的一段时间内,出现了乡村教育的断层,而且“读书无用”论开始流行。在受教育机会不均等的情况下,乡村读书人数明显减少,乡村教育开始停滞、落后。从废科举造成对乡村教育的负面影响中,我们可以得到两点启示:一是任何一项重大的改革都不免给社会带来阵痛和负面影响,当政者的责任,应该在果断推行改革时,更要慎重、周密地考虑可能出现的一些问题,尽量把可能带来的阵痛和负面影响降到最低点。二是长期以来,中国是个农业大国,在走向近代化的过程中,城乡发展是不平衡的,而在废除科举,发展新学堂教育的过程中,更加拉大了城乡的差距。在今天强调均衡、可持续发展时,这一历史教训同样值得我们深思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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